摇曳灯笼之下,只见孟夫人紧握着手炉的手明显一颤，江连淳幽邃深沉的眸子忽明忽暗，他一手负于身后,用力攥着手心中的玉核桃，缓缓渡步至孟夫人身边,一面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
“那时才十岁的我对大哥即是羡慕又是嫉妒，他是旁人口中的江家尊贵澈大爷，是爹眼中最骄傲的嫡长子，我又算什么呢？”
“淳爷到底想说什么？”
孟夫人猛地侧过身来，冷冷地盯向身旁男人，他身着玫瑰紫绸面翻毛皮德胜褂越发显得贵气,生得品貌非凡风流韵致，可这底子心却是黑的。
明知她最忌讳旁人在她面前提起江连澈，难道他不是找她来和解的,而是要彻底势不两立？！
没有计较她的贸然打断，江连淳似乎已经陷入回忆,依旧自顾自的说,“我不服,于是我就偷偷练下大哥的字迹写了好几封□□诗词，趁着丫头们不注意便放入她们的房里，我想这样总能毁掉大哥那顶好的名声了罢。”
江连淳在她震惊的眼神中，扬起一抹讽笑,“可惜啊，爹他只看了那些诗词一眼，便断定不是出自大哥之手，那时族里几个堂兄弟也是跟着我们一道在江家私塾念书的，平日一样住在后院里,却还是查到我身上来。是我的大丫鬟在夜里趁我睡了，跑去同大哥说我那段日子总是找先生要了大哥的功课。”
看着他脸上嘲讽的笑容，孟夫人心情莫名的有些复杂，从前江连澈就和她提起过她这位小叔子的性子是极八面玲珑的，只是从小没了姨娘，老太太再世时也不大管制他，才变得怪了些。
这样想来，江连淳不过是想得到父亲的注意，所做之事虽顽劣，可到底是被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大丫鬟出卖的，心里肯定不好受。
一个在内院的丫鬟又是怎么知道江连淳在私塾的事？只怕是服侍的小厮也脱不了干系，再则那丫鬟不是先禀报了老太太，反倒跑去和年轻少爷说事儿，呵，心术不正得很呐。
不过这与他们所给她和江砚带来的灾难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她面上冷笑，“淳爷做了如此顽劣之事，非但不反省自个儿，倒还怪身边的人太正直了。”
“大嫂说得及是，难道大嫂就不好奇当年大哥是什么反应吗？又或是与那丫头有没有....”他顿了一下，笑了，“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
看着江连淳脸上明显的戏谑，孟夫人呼吸错乱了片刻还是稳了下来。
在她的认知里，江连澈是正人君子，非君子之为绝不做，流荡弟婢乃猥琐小人所为，江连澈断断不肯的。
否则当年也不会在老太爷叫嚣着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之下还是固执地去做那所谓无光明前途的「义事」，最后落得个死了也不得进江家祠堂的下场....
孟夫人双目被雾气模糊，死死忍住心中悲愤，闭着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你大哥为人正直磊落，一心只有圣贤事，他不会如此，更不屑如此。”
江连淳眼底明灭的灼灼之色凝滞，沉了下去，不免自嘲失笑。
半响，他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继续说下去:“后来大哥将此事回禀了爹，我自然是要吃苦头的，爹说要仗打我二十个板子，我以为无人会护我，大哥却要替我领罚，大哥那时说的话，我一辈子不能忘。”
“他说，澈与淳乃亲生兄弟，应当兄友弟恭，澈却轻率无知未能做到对弟弟关怀有爱，又何德何能要求弟弟对澈恭敬爱戴。”
见孟夫人眼底悲伤欲加深厚，他又徐徐道:“之后大哥的伤好了，第一件做的事就是为我整顿奴才，其势雷厉风行，不留情面。”
话说到这一步，江连淳也不再遮掩，”大哥他一心惦记着我这个弟弟，婧儿何尝不是惦记着砚儿这个亲兄弟？这样看来，婧儿倒颇有几分大哥的气量风度。”
他兜兜转转扯出这么多，说到底只是为了江婧求情罢了，平日里最擅谈条件讲利益的江连淳竟为了自己女儿做到这一步，这一点怕是世间无几人能与之相比了。
虽说江婧所为实在叫她这个当家主母难以下台，可江婧也为了这事在冷风直灌的祠堂里跪了一宿。
她方才远远地瞧了那么一眼，江砚穿得倒还厚实，可那江婧却单薄得很呐，一样是她疼爱的晚辈，这又叫她如何还能责怪？
孟夫人垂下浓密卷翘的黑睫，贝齿用力咬住了唇瓣。